星期二, 8月 16, 2005

|Reading|《異鄉客》馬奎斯vs《台北人》白先勇|





這篇文字原想題名為《馬奎斯與白先勇》,但這個題目似乎有點太大了,而且關於馬奎斯或者白先勇的學術論著已經非常多,這也顯示出這兩位作家地位之重要。若是提及魔幻寫實主義,多數人都會聯想到諾貝爾文學奬得主馬奎斯或另一位阿根廷作家波赫士,而馬奎斯的重要作品《百年孤寂》更堪稱是魔幻寫實的代表作之一;白先勇的小說近年來則屢屢改編為電影及電視劇,即使不近文學的人也多半曾聞其名。這兩位大師級作家在寫作風格上其實並無相似之處(也因此並無將兩人作品作為對比的論述出現),而我卻純粹因為在閱讀順序上偶然的巧合,而發覺馬奎斯的《異鄉客》和白先勇《台北人》這兩本短篇小說集有一個十分雷同的架構和篇章安排。

根據《異鄉客》的譯序及前言所述,書中的十二個短篇雖各自獨立,卻是整體構思的,都以流落在歐洲的拉丁美洲人為主角,這些拉美人為了種種的目標而寄旅在日內瓦、羅馬、巴黎、巴塞隆納等城市,遭遇到種種禍福。本書的十二個短篇是在十八年間寫成的,還沒有成為這種形式以前,其中五則是新聞記事和電影劇本,有一則是電視連續劇。而《台北人》則由十四個短篇小說構成,寫作技巧及長短均不同,每篇都能獨立存在,但小說主角則都有類似的共同背景,他們均是國共內戰後隨著政府來到臺灣的外省人,流落異地、無法忘懷自己過去的青春燦爛或者豐功偉業,一生顛沛流離、充滿滄桑的懷鄉愁緒。

至此已可大致可看出這兩本短篇小說集的相似之處了,它們均以背景相同的短篇故事組合而成為一個更具力量的主題性系列作品,而恰巧都以流亡異鄉的一群人為主角,只是馬奎斯的作品直截了當地命名為《異鄉客》,白先勇的作品卻“以異鄉為故鄉”地將其題名為《台北人》。這些遠離故里來到陌生新世界的角色們,最終幾乎都沒有能夠如願返鄉,徒留流亡的無奈和絕望。這兩本小說裡的故事都具備了鮮明的“畫面”,沈浸在字裡行間時猶如在腦海裡映演一部無聲卻極為精采的電影,而事實上兩本書中各有不少篇章也都曾被改編為電影。

與馬奎斯更具知名度的《百年孤寂》或《愛在瘟疫蔓延時》相較,我覺得《異鄉客》其實更具有魔幻寫實的魅力,讓人驚訝於馬奎斯高超的想像力和創意,而舉重若輕的筆法又讓這些原本應該嚴肅或悲情的主題不致造成閱讀者的情緒負擔,故事情節本身十分吸引人,讓人想一口氣把一個接一個的故事讀完。當中最知名的一篇應該是《我只是來借個電話》,它描述一位魔術師的太太因汽車拋錨而誤搭瘋人院巴士,卻因此被當做瘋子禁錮一生;《流光似水》裡則是一群將流光當成流水玩起泛舟遊戲的小孩們,被屋裡滿溢流洩的光所溺斃的故事,結局充滿超現實感。而我個人偏好的一篇則是《瑪麗亞姑娘》,旅居異國、年華老去的獨身女子瑪麗亞,因為擔心死後無人哭墓,竟然訓練自己的狗能夠獨自熟識前往墓地的路線,辨認出主人預先訂好的墓位,並對著它哭泣一番。這個情節實在令人匪夷所思,而故事終了前的大逆轉更是一個十分有意思的安排。

《台北人》則是一本不宜連續讀下去的短篇小說集,不是因為它故事不精采,相反地,正是因為每個故事裡的情感都太濃太重,猶如花朵臨凋前散發的華麗腐香,讓人讀來深陷其氛圍而難以自拔,若立刻接著讀下一篇會有情緒無法即時轉換的問題,《金大班的最後一夜》和《一把青》都給我這樣的感覺,女性讀者或許更能體會這兩個故事裡的女主角放棄對青春和愛情的夢想、向現實妥協的深沈無奈。如果可以,找不同的時間分別閱讀《台北人》裡的十四個短篇,讓每個獨立的故事在讀完後都能有反響迴盪的時間,應該才是閱讀《台北人》這樣一本經典作品最適宜的方法吧!

第一次讀《台北人》應該已是十餘年前的事了,當時仍是不知愁的年少歲月,隨著人生歷練的增加,在相隔多年後的此時重讀,感受自然深刻得多。而久仰大名的馬奎斯作品當中,人物超多的《百年孤寂》讓人得一邊讀一邊回頭複習角色族譜,才不致於陷入混亂。至於另一部《愛在瘟疫蔓延時》,坦白說並不是特別喜歡,甚至因為某些不明的因素,我討厭書裡的女主角費爾米納(呵~這實在是可笑的偏見),倒是以這本書為劇情核心的電影《美國奇緣(Serendipity)》在情節安排上還算是頗具新意(關於這本書和這部片,已在更早之前為文提及)。因此,我其實是直到讀完《異鄉客》之時,才真正領略到馬奎斯說故事的神奇魔力的。